【狼队】再教育
终于看完了钟老师的巨作 3w字累死了 我觉得你们都该看看 真的
*师生paro，教师狼×学生队
*时间线：逆转未来之后，回到X学院的Logan成为了Scott的老师
*全文3w+，感谢每一个愿意读到最后的你
01.
那匹足有成年人高的巨狼嘴巴大张，撕开流浪猫的脖颈，强健的下颚决意咬碎猎物的骨头。将猫的骨肉吞噬的瞬间，它猛地偏过头去，敏锐地捕捉到撞见这一瞬间的不速之客。
刚满十八岁不久的Scott Summers伫立在离狼不远处，面对着残暴的猎杀场面，抬了抬眼镜，惊异于学院中晚上有狼出没的传闻居然是真的，还是这种发狂的巨狼。没等他后悔自己不听教授的话晚上溜出来，那只狼已经前进到他面前，充血的眼眸似要炸裂，逐渐扩大的嘴是吞噬一切的黑洞。
Scott Summers在沉沉黑夜中与一匹巨狼对峙，右手下意识扶上眼镜控制器的刹那，宕机的大脑中急速闪过教授的警告。
一周前X教授告诉，最近他们学院附近的森林聚集了狼群，是人类对动物进行基因改造失败的产物，体型巨大且充满攻击性，夜里可能会闯入学院。Scott把这自动过滤为说给新生听的故事，成年以后他更追求独立，愈加反感被当作孩童对待。
他潜意识坚持认为夜里的X学院有不为人知的秘密，特地从房间偷溜到外面，与狼对峙的危险局面是他始料未及的。铺天盖地的黑暗里狼的移动难以辨认，他觉得自己获胜的概率只占五成。
狼的獠牙在它隐没身体的夜里闪着令人胆寒的光，尖锐的齿上鲜血如注，一滴一滴砸在Scott的脸上。Scott借机确认了狼的位置，正欲按下控制器正面决战，下一瞬间，他听到树丛中窸窣作响。
——是狼群吗？还有第二只、第三只狼？Scott身形僵住，紧张地吞咽着口水，努力抑住以一敌多的慌乱，强迫自己准备好面对围攻。他迅速地后退出面前这匹狼的进攻范围，屏住呼吸盯住丛林的方向。
他在漆黑中看到一双绿眼睛，那种接近琥珀色的绿，眼神比狼爪与獠牙暴戾，裹挟着肉食动物般的死亡气息，像狂风骤雨中的大海翻滚着倨傲与亢烈。月光萦绕着绿眼睛的主人健壮的身形与泛着古铜色的皮肤，男人嘴中叼着快要燃尽的烟，黑发的轮廓被勾勒得若隐若现。
在与Scott四目相对的瞬间，他鸦羽似的睫毛微不可见地一颤，略微的怔忡过后，棱角锋利的脸一寸寸变得柔和，烟头那点滚烫的红在夜色里盘桓，映亮他眼底那片海里因为Scott的存在而平息的暴风雨，温柔的汪洋闪着粼粼波光，如同什么人在水底燃起小小的、金色的火焰。漫天的星辰碎屑沉落在他瞳孔深处，液态的、流动的，一点点扩散开来，Scott的身形融进男人狼似的绿瞳里，又渐渐被柔化。
Scott如被攫住一般钉在地上一动不动，也没了呼吸的动作，氧气似乎是自己钻进他鼻子里的。男人被火光映亮的眼睛轻易点燃了Scott心底尘封至今的易燃物，卷来灾难性的大爆炸，滚热地蔓延，一路噼里啪啦。
直到那匹巨狼开始移动，Scott才再一次注意到敌人的存在。它踩碎了地上的落叶，也踩碎了Scott与男人目光交汇当中这个静止的时间。Scott看到绿瞳男人随便招了招手，原本发狂的狼竟然就安定下来，一点点放低身子趴到男人身边，乖顺得像是男人家养的宠物狗。
那只刚被它咬死的猎物歪在一旁，颈部血流汩汩，混在湿润空气里，腥气弥漫在整个学院上空，渗透Scott的鼻腔，终于唤醒了他的知觉。
Scott这才察觉自己早已被混乱剧烈的心跳声淹没，从心底里一直淹到喉咙口，已经无从判断自己到底是因为与狼的对峙才涌上危机感，还是因为男人的视线而心慌意乱。他默认了原因是前者，就算是后者也一定是吊桥反应之类，总之一定是正常现象。他这样安慰着自己，强制性地稳住呼吸压平心跳。
可是禁制也禁制不了，男人已经注视着他，朝他一步一步走近，脚步声振荡在一片寂静里似有回音。
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是谁、什么身份，为什么会在深夜行踪可疑地出现在学院，这些问题噎在喉口，直到男人在他面前站定，他也没能发出疑问。男人噙着笑的神情难以捉摸，缓缓抬起手来，停留在Scott的脸颊。Scott一时间忘了躲，然而男人也只是轻轻抹去了Scott脸颊上沾染的血迹，动作又类似抚摸。
男人指尖的温度与指腹摩擦的实感让Scott不得不认清，巨狼的猎杀、男人的出现，一头猛兽因为男人随意一挥手就被驯服的场景，全部都是现实，却比梦境还荒诞诡秘。
被瓦解的警戒感再度筑起，Scott绷紧嘴角退后几步，与面前的陌生人拉开距离，但莫名地并没有防备动作，原本随时准备按下控制器的手此时垂落在身侧。
男人饶有兴趣地观察着Scott的反应，笑意混在夜色里含糊不清。他收回刚刚擦拭血迹的手，把烟头扔在地上，碾灭了最后一点红。他瞥了眼渐渐熄灭的火星，漫不经心地开口：“你们教授没告诉你夜里不要出来？还是你自以为碰到什么危险都能解决？”
“该问的人是我吧。你是谁，为什么闯进我们学院，还是在这个时间？”Scott被他语气里强烈的蔑视感刺激到，抱着双臂冷声反问。
“……你居然小的时候也这么……”
Scott隐约听到男人笑出声，嘟囔了这么一句，后面接着的好像是个脏词。他还怀疑自己幻听的时候，男人回答了他的问题，口气变嚣张，不留一点情面，“你没注意到周围的树林里也有基因变异的狼吧。如果不是我，你早就已经被狼群包围了。”
“谁用你救啊。”Scott咬着牙，“要不是你忽然冲出来，只不过是几头狼我怎么可能解决不了？都怪你出来碍事，再晚一秒你就被我的激光射中了。”
他这样不甘地反驳着又瞄向那匹狼，看到它温顺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，像是已经睡着了。
……这究竟是什么人啊，可以让发狂的巨狼瞬间臣服。是变种人能力吗？
“——我曾经统领过狼群。”男人兀自说着瞟了Scott一眼，Scott知道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被对方察觉了，别过头去逃离男人的视线，听到沙哑的声线，带着轻易暴露的自嘲。
“你刚才对援救你的人的态度，倒是挺熟悉的。”
Scott忽略了“援救者”这种称谓，循着自己在意的点追问，“怎么，你之前救过很多像我这样被你当成小孩的人？”
“不是。”男人声线平静，“是我被人救过，那时候我厌恶过救我的人。……如果还有机会，我不会让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错的。”
他笑了，一个好看而心碎的微笑让他的双眼如湖水般舒展开来，湿漉漉的卷着不堪深夜提及的前尘旧事。Scott抿着嘴唇，试图在沉默中解读男人没吐露出口的故事。
尽管Scott能判断出男人口中的“我们”指的是他和救他的人，但在“我们”这个音节在空中降落的瞬间，Scott还是感受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振动，像是地表灾难后的余震，某个落了灰的角落起了反应。
黑暗渐渐缓和了，就在这寥寥几个瞬间里，它一点点萎顿下去。
“天亮了啊。”男人站在晨鸟啄破天际泄露的一丝天光里，原本连轮廓都模糊的他，于光明满溢的世界里背着光站在Scott面前，瞳仁深邃而且明亮，“你再不回去就要被发现了，Kid。”
Scott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会对学院这么了解，也无暇顾及男人身为闯入者却下逐客令的语气、“Kid”这种让他不满的称呼。他的目光在男人颈上挂着的“Wolverine”的牌子上略一停滞，紧接着迅速转移。
他转身跑了好几步又停住脚，再次回过头去。男人还在原地，斜斜地倚着学院的古树，慵懒地眯眼望着Scott，似乎对他的回头丝毫不感意外。
Scott与男人遥遥相望，迟疑片刻，将双手拢在嘴边，以与男人邂逅的黑暗与黎明里最郑重的口吻，高声呼喊：
“我叫Scott Summers！”
18岁天真未凿的清脆声线仍溢出少年的稚嫩，明朗清澈落满了对收到回答的伤害，仿佛一生明快，了无伤痕。他的声线越过他们之间十几米的距离，越过了过去与未来之间深不见底的罅隙，随着天光拂晓，抵达了男人耳边。
可偏偏接收到这个名字的，是最懂得Scott Summers的伤痕在何处，有多血肉模糊、难以缝合的那个人。
这道声音像是某种奇迹的信号，让男人能够确认他早已成功逆转并抵达了未来。可男人分明又意识到，他奋力向前，以为自己正朝着同命运斗争的终点，越过生命低暗的边缘，以为自己快要淡忘他本有机会抓住、却没能抓住的东西。
到头来他还是因为少年一句脱口而出的自我介绍，因为听到了过分熟稔的名字，逆水行舟，被不断地向后推，被一把推回过去。
如今他不再表露他之为“Logan”的证据，“Wolverine”到底只是行走世间的身份。他的每一个被治愈又消失的伤疤都残留着痛感，一点点残忍地堆积，逼迫他加固防卫。再也没有人可以望着他深得如井的眼瞳洞穿他。
然而那些不曾抓住、因此也无法除去的种种，终让他全身的记忆细胞条件性失效，沦为彻底的敏感体质。“Scott Summers”这个名字是准确射中他心脏的子弹，具有突破那层艾德曼金属的外壳、让他城池皆溃的力量。
他活了太久了，从过去，到你转过后的未来，他一次次地爱过、失去过，他受尽煎熬也习惯疼痛与流浪。他原本并无清晰的“家”或“故乡”的概念，也并不需要。直到这个瞬间，Scott Summers与他共同伫立在X学院中，隔着空间的又像是时间的距离相望。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，地点、建筑、树木、空气，以及面对的人。
他才知道，原来生死之中天地之间，在永恒之日的晨曦，还会有一片故土，埋他今时记忆去时寒骨。
“嗯。”男人终于回复，同样提高音量喊回去，蕴着调笑的意味，“我知道。”
Scott觉得自己是被耍了，收到了个莫名其妙的回答。他撇了撇嘴，在不甘的情绪驱使下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：“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！”
“无所谓。”男人满脸胜券在握，“反正你也不可能忘了我。”
“你能不能说话说清楚，我凭什么不会忘了你——喂！”
Scott的反驳话音未落，男人已经侧过身隐没了身影，趁Scott不注意进了树林深处。Scott下意识想追，却也找不到追的理由，何况再不回去就真的要被发现了。
他狂奔回学院时还在气，自己是被什么狂妄自大的家伙救了，凭什么就认定他不会忘了见面不过几分钟的男人？他训练了这么久，别说这个男人，就算是给他带来巨大危机感的那匹狼，也一定会快速遗忘。
——可惜他并没有做到，这个夜与黎明的罅隙频繁出现在他支离破碎的梦里。
他没能忘记那匹足以被视作劲敌的狼，就像他一直无法忘记那双凌厉又温柔的绿色眼睛，以及那只手抚摸他脸颊、拭掉血迹的刹那，干燥的余温。
02.
Scott昏昏沉沉地踏进教室，红晶石眼镜上泛起冬天特有的白汽。他昨晚又梦到了一周前与狼对峙的场景，数不清是第几次了。反复做一个梦往往是睡眠质量不佳的表现，他现在就疲倦得抬不起眼睑。
他一路经过前排的学生，听到他们兴奋地议论着今天要来新老师的大新闻，据说还是男老师。他对这种女生集体兴奋男生抱团嫉妒的消息提不起兴趣，坐回到位置上只想赶紧打个盹。
“Scott？”他的同桌Jean担心地拍拍他的肩，“你没事吧？”
“我没事，Jean。”Scott努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，“昨晚失眠了。我先睡一下，等老师进来了你叫我。”
“好……不过今天是新老师，你小心点喔。”Jean脸上的关切仍没有减少。
Scott借眼镜的遮掩闭目休息时还在愤懑，毕竟他是最清楚自己失眠原因的人。
那个男人的出现本身就是诡谲的谜，约莫是少年未泯的强烈好奇心，他在发现男人脖颈上的项链时知道了他的代号“Wolverine”，就更渴望知道他的名字。
本想拿自己的名字做交换，谁知道对方早看穿了他的伎俩，故意卖关子捉弄他，随即说消失就消失。Scott越想越气，偏偏每次梦到那个人，醒来时都心跳剧烈，再也无法入睡，他自己都说不出原因。
如果再遇到那家伙，一定不由分说让他试试十分钟不间断持续镭射，他在即将沉入梦境时这样想着，却猝不及防地被身边的Jean急促地用力一拍。Scott醒来时还携着困意，双眼惺忪，耳边是作为失眠患者痛苦的耳鸣。新老师鞋跟踏地又踏上讲台的脚步声也没能让他打起精神。
下一秒新老师的声线灌进他耳朵里，那令人不安的耳鸣忽然就尽数消退了。
“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。如你们所见，我是你们的新老师Logan。……”
Scott瞬间清醒过来，无法置信地攥紧了拳头，指甲都嵌进肉里。之后那位新老师又带着天然的嘲讽语气说了句什么，他没有听清。
这个嗓音太熟悉了，就在刚刚还在他意识深处隐隐作响。当时的夜幕太暗，他的视觉被弱化后，听觉被打捞出来从而更加敏锐，绝对不会有错。
但这怎么可能啊？那个倨傲的、强大的、狩猎者姿态的人，怎么可能当老师从事教育？是错觉吧，一定是做那个梦太多次了吧，思维还久驻在梦的末尾。
他勉力稳住快要破膛而出的心脏，为了验证自己只是幻听，高高地抬起头来，朝讲台的方向望去。
Scott Summers抬头的瞬间白汽渐渐褪尽，蒸汽消散的尽头站着让他失眠发困的始作俑者，——引他心跳紊乱的罪魁祸首，他在一个又一个深夜时分出入往复的梦境本身。
Logan站在讲台上，穿着深色衬衫，领口翘起，扣子也有几粒随意地松着没有扣上。他一手撑着讲台，正似笑非笑地瞥向Scott。
Scott咬紧嘴唇，疑团实在太多，他正在疑惑为什么Logan身为新老师第一次上课，居然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，环顾四周发现全班都扭头朝他示意。
Jean实在看不下去了，凑到Scott耳边提醒：“刚刚Logan老师问班长是谁。”
“……”Scott感觉Logan绝对是故意的，随便问一个问题都在针对自己。他硬着头皮起身，露出礼貌乖巧的学生式微笑，说话时却是咬牙切齿，“Logan老师，我就是班长。”
“哦——”Logan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，发出一声“s”的音，似乎是要称呼Scott的名字。
Scott心想算你记性好，一周了还没忘，嘴角浮起的笑容在听到Logan脱口而出“Slim”这个词时凝固。
……什么，作为新老师，在任职第一天管新班级的班长叫“瘦子”？
全班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去，拼命克制着不笑出声来，Jean身处以Scott为中心扩散开来的低气压里，也笑得肩膀发抖。Scott更觉耻辱，双颊不经意间烧起来，怒视向Logan以沉默抗议，等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“咳，习惯问题，没来得及改。”Logan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，慢悠悠添了一句，“不过我也不会改的。好了我知道班长是谁了，你坐吧。”
Scott满心委屈无处发泄，总不能当堂和老师打架引发骚动，也破坏自己早已树立的光辉形象，只好悻悻坐下，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校园欺凌。作为某种孩子气的报复，他索性撑着下巴走神也不听Logan的课。
然而Logan也没讲什么实际内容，他让学生有什么问题可以起来问。有同学问他之前的职业，他刻意隐去一二战的经历，只大致讲了讲混迹酒吧的故事，引得向往自由的泽维尔学子们呼声连连。
Logan本来没想取悦学生，可惜随便几句话就迅速赢得了他在学生间的高人气。连Jean都一直忍不住微笑，Scott心中的不爽又升了一个等级。
“老师，”又有学生起身提问，“既然你会来X学院教书，那你一定也是变种人吧。你的能力是什么？”
Scott扬了扬头，终于问到一个他感兴趣的。
Logan开口回答的是那个提问者的问题，目光却始终停留在Scott身上。“秘密。”他一字一顿尾音拖长，把Scott失望的神情尽收眼底。
后来提问的人少了，还剩十分钟下课，Logan临时决定让大家自由讨论。随心情而定的授课方式可以说是深得一众同学的心——当然其中唯独不包括Scott Summers。学生讨论之后Logan无事可干，在教室内闲逛，权当是认识一下全班学生。
Scott前位的男生转过头来和Jean聊天，吹嘘了几句Logan老师的有趣，随口朝Scott笑嘻嘻地搭了句话：“Scott，「瘦子」这个称呼真的很适合你诶。”
Scott回以淡漠的微笑，知道对方没有太大的恶意也就懒得计较。男生正想再调侃几句时，衣服后领被人从上面猛地拎起来，整个身体都半脱离了椅子。
男生惊恐地望过去，看到粗暴地把他提起来的，正是刚刚他还在夸赞的新老师。Logan脸色阴沉，神色掩藏着困兽争夺猎物时的暴烈。
“小子，你他妈刚才叫他什么？”他语气躁烈，混杂着烟草味的戾气。
被提起的男生慌不择言，胡乱狡辩起来：“老师你刚才不也这么叫他么……”
“是啊，只有我能这么叫。”Logan挑了挑眉，眉宇间的不快更加明显，“你有什么意见，嗯？”
男生满腹的辩解哽在嗓子口又讪讪地咽下去，正值年少气盛，怎么也不肯说声对不起。Logan也没有松开的意思，抓他领子的力道越来越大，嘴角不屑的笑意都裹着火气。
“Logan老师。”Scott蹙眉，抬手扯了扯Logan的袖子，“够了，现在还在上课。”
“也用不着你提醒我现在还在上课。”Logan嘴上这样讥讽回去，手一松，重新落回座位的男生转头感激地看了Scott一眼。
Logan的目光在空中游移，在落到Jean身上时停顿，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，眼里翻滚着无法言说的波涛汹涌。Scott见过这样的眼神，与他们邂逅的夜晚Logan看他的神情有几分相像，但不同之处更多。他尚未学会分析这种异同。
他心里泛起空落落的酸却说不清缘由，只是暗嘲地想这新老师也真够有意思，看别的学生都很正常，怎么就看自己和Jean的时候这么苦情。别是看谁都深情，以此为手段混迹各大酒吧的吧？
“当然不用我告诉你了。”他为了转移亦或是吸引Logan的注意力，生硬地接过话茬，每一个音节都擦出火药味，“毕竟是老师带、头、扰、乱的课堂秩序，你又怎么会有上课这个概念？”
他这句反问被下课钟声掩盖。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，Logan迟迟不动，仍站在Scott的课桌前，仍然一副Scott看不透的神情。Scott刚想起身走人，身体前倾时被Logan用力扯过领子去。
“……你有什么事吗，老师？”Scott努力保持镇定。
“没什么大事，只是提醒你一下。”Logan俯下身去附在Scott耳边，几乎快要贴上Scott的耳垂，恶意地咬重了尾音，化成一句暧昧的威胁，“你如果认为我在扰乱课堂秩序，最好给我小心点我对你当众做什么扰乱课堂秩序的事吧，瘦子。”
等Scott弄明白Logan这种预期下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事，坏心眼的老师已经松手转身离开了。少年白皙的脸整张烧红，在空荡荡的教室中，面红耳赤地趴在桌上，把头埋在臂弯里，气恼地骂了一句“混蛋！”。
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咒骂的是Logan，还是胸口不听话乱蹦的心脏，也没有发现门外的绿眼男人倚着墙观察Scott的反应，眼角眉梢都盛着笑意。
03.
Scott本以为他和Logan的关系会一路急转直下，想到每天早晨第一节是Logan的课就头疼。但教授把他的课调到了下午最后一节，据说原因是Logan懒得早起。Scott感叹X学院一贯的宽容作风，也庆幸再也不用像第一天那样一大早就满肚子火。
然而第二次该Logan上课的时候，Scott提前劝自己始终一张冷漠脸甩给Logan，结果上课时间过了十分钟Logan还没到班。他作为班长被同学们逼着去找Logan，心里极不情愿，也只能出教室搜寻老师的身影。
Scott第一时间找到教授，教授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，建议他去外面操场上找找。
“教授你就不能用一下脑波探测仪吗？”
“不能。”教授微笑，“要是每次找Logan都要用脑波探测仪，那它早就报废了。”
Scott：……
Scott这天原本没有出门的打算，也就没准备外套，事已至此也只好只身冲进严冬的寒风里，围着操场转了一圈也没找到Logan。他最后在大门边停步，想着既然已经出来了，就等一下。再等一下。最后一分钟。
一次又一次延长期限，他险些朝天怒吼Logan你这混蛋到底去了哪里，又不甘放弃，眼睁睁看着太阳西斜，整个人困在落日的余晖里，心里的失落一点一滴涨起。
有关于Logan的事情，他总是会不经意间变得偏执，滋生出莫名其妙的不甘，循环，周而复始，他不知道在Logan的记忆里，曾经的他对Logan的态度也是这样的。
Logan确实忘了调课的事，中午出去酒吧偶遇熟识的酒保，到现在才回来。他一身条纹西服比上课时妥帖许多，进门的时候原本没注意到倚在大门旁的一团黑影，却被一把扯住衣角。
忘记上课的老师惊愕地回过头，看到十八岁的孩子身形单薄，白衬衣包着他，像包着一副小小的骨架，腰那里的最细的，从肋骨处陡然收紧。他抓着Logan的衣角，越来越用力，慢慢攥紧，鼻尖发红，呼出凛冽的白气。
“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务正业的老师。”他开口的时候嗓子干涩，明明是发狠的语气却因为着凉而染上软糯的鼻音，攻击力全无。
Logan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节课。这不能怪他，当时他初次回到X学院，读取了他记忆的Charles劝他留下，当老师这件事两个人敲定得很随意，教课时间也没有提前确定好。
Scott攥他衣角时，指尖无意间触碰到Logan的手背又犹豫着缩回去。Logan眉头紧锁，打量面前明显在生闷气的孩子。Scott以为Logan是在示意自己放开他，本想松手，反被稳稳地握过手去。
Logan抓起Scott的手握在掌心，手指缠住小孩子冰凉的指节，声音低沉：“怎么这么冰啊。”
“废话。”Scott瞪着他，语气不善，“还不是怪你连你自己的上课时间都能忘记。”他嗔怪的时候头别扭地垂下去，像是怕对方识破他的神情，手却停留在对方掌中没有抽回。Logan的手还是像初见时触摸Scott的脸颊时一样，干燥而温暖，连手指纹路都是熟悉的。
“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。”Scott的埋怨脱口而出又觉得哪里不对，停顿一下补充道，“同学们也都在教室等你很久了。”
“是吗。”Logan轻笑，音调柔韧镇定，但望着Scott的目光炽烈，足以在快要结冰的空气中熊熊燃烧。
“——我也找了你很久，Scott。”
Scott感觉他的老师又在扯让他感到难懂的话了。他一脸疑惑，思索着如何回复或发问，Logan已经瞥向学院楼的方向，沉沉叹了口气，对牵着的孩子说：“走吧。”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Scott的幻听。
Scott闷闷地应了一声，终于试图抽回自己已经恢复热度的手，跟上Logan的脚步，同他一起折返。回教室的几分钟路程里，他有无数个问题想要发问。
为什么会成为老师，为什么似乎和教授认识，为什么会在那个夜晚出现在X学院的森林，为什么要隐瞒变种人能力，为什么最初不肯透露名字，——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。
在爆发出质问的前一秒，他无意间侧过头去。干冷的暮色忽然变得明亮起来，即将熄灭的落日照在Logan一侧的肩上，是温柔得快要满溢出来的、沉甸甸的玫瑰色。
算了，不问也无所谓吧。Scott收回视线。还有那么久可以等Logan自己开口说出一切，他们还有那么久的未来可以度过。他这样想着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嘴角翘起的弧度。
他们并着肩默默地走着。通往学院楼的红砖路砌得平平整整，高大的古树受变种人能力的庇护仍投下绿色，风里流动着丝丝缕缕的心跳与秘密，汇成一股很好喝的空气。
回到教室之后，Logan解释了迟到的原因，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讲课。学生们等了大半节课，很多人都昏昏欲睡，Logan走下讲台，在每列座位之间的空隙踱步，时不时用手指敲敲学生的桌子把人叫醒。
教室里空调开得很足，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黏稠气息。室内外巨大的温差让Scott不适感加剧，不由得略微发颤。Jean不顾正在讲历史的Logan踱到附近，凑近去悄声问：“Scott，你怎么了？你最近好像经常不舒服。”
他正想回答几句让Jean放心，话刚出口就被剧烈的咳嗽阻断。Jean还想追问，他只好一边咳着一边摇头示意Jean不用担心。听到Logan渐渐扩大的脚步声以及讲课的声音，Jean只好端起课本佯装认真听课。
“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专著《形而上学》——”
Logan讲到关键处，整个教室的学生都仰起头，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，只有Scott伏在桌上，肩膀如鹿般耸动，狼狈地清着嗓子。
Logan在全班热切的、充满求知欲的视线聚焦中，略微拉长了尾音，从容地脱了西服外套，露出礼貌的牛仔衬衣，结实的小臂肌肉暴露在空气里。
“——他在这本书里批评了他的老师柏拉图的唯心主义世界观……”
他平静地讲着课本内容，仍盯着左手端起的课本，右手将西装外套披在身旁座位的Scott身上，手在离开Scott肩膀时又顺便揉了揉他柔软的短发。
在全班同学屏息的寂静里，Scott原本因为感冒而涨红的脸，温度再一次飙升。
一定是因为空调温度太高，才会有暖流从胸腔朝各个血管的末梢漫涌吧。他嗅到西服上Logan的味道，雪茄烟气和叫不出名字的浅淡酒香掺杂混合，交织出空气里横生的安全感。
04.
“Scott，你已经有半个月没上Logan老师的课了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
离Logan的课开始还有五分钟，Jean抱着书匆匆忙忙赶去教室，在走廊上一眼望到与自己反向而行的Scott，在两个人即将擦肩而过时拦住他。被告知这一事实之后，Scott反应平淡，回答的声音没有起伏，没有温度。如果问题的发起者不是Jean，恐怕他脸上残存的笑也要垮掉。
“那个混蛋……Logan老师，他也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来吧？”Scott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讽刺和讥诮。
“确实好像没问过……”Jean迷茫地回想一番，发现这半个月，Logan真的一直无视Jean身边突兀的空位。她这样自言自语地咕哝着，看到Scott嘴角的笑意又僵硬了些许，本来她还决心要劝Scott去上课。看Scott的神色，强迫他不是什么好方法。
“我约了战斗课的老师，最近战斗练习也不太够。”Scott尽力使得自己的表情无异惯常，“先走了。祝你上课顺利，Jean。”
“Scott！”
Jean望着Scott抽身而去的瘦削背影，不由叹了口气，但她自己还要赶课，只能加快脚步小跑着冲进教室。跨入门槛的那一刹那她反复地想，到底是从哪天开始，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的？
现在的Logan对于他们已经不是新老师了。他任教两个月，尽管迟到是日常，但与学生们对他的喜爱不冲突。每一次Logan迟到都是Scott去叫他，后来慢慢地，在上课之前Scott就自觉地担负起把Logan准时带进教室的使命，学生催老师准时来上课，想想有种诡异的好笑感。
Jean和Logan并没有很熟，虽然她能明显感觉到Logan对自己的友善，但完全没有达到Scott和Logan的那种熟悉程度。下课的时候大家都迅速离开教室，只有Scott会留下，拖很久才走。Jean有一次回来取笔记本，在门外隔着门板听到教室里Logan的笑声和Scott恼怒却也隐含着笑意的数落声。
这可能是独属于Logan和Scott的秘密，在放学后除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教室里，不再是教师与学生，只是 Logan Howlett与Scott Summers。Jean不忍心打扰，放弃了那本可怜的笔记本，转身离开。
总而言之，她察觉到，Logan和Scott的关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，好得一发不可收拾。
直到半个月前。她没能察觉到任何变化，只是Scott再也没有来上过Logan的课，Logan的表现平平淡淡，对于班长的缺席漠不关心。平时与Jean见面时的Scott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。
教授为了她的治愈，暂时禁锢了她的心灵感应能力，只剩心灵遥感能力，她无从知晓这两个人到底在想什么。就算拿回心灵感应，不到不得已她也不会读Scott的心。
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，她回到座位翻开课本。上课钟声敲响的一刻，前排一个同学站到讲台上通知说，这节课Logan老师有事，临时取消了。
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在陡然转折，有什么被种在了空气里悄然酝酿着。
Scott Summers在走廊上快步小跑着赶去操场上格斗课，听到骤然炸响的钟声，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半个月前，他还没有开始逃课的时候。
彼时他例行在课前就寻找Logan的身影，自己担负了必须让Logan准时到教室的使命。他跑了操场，找过走廊，甚至敲过Logan卧室的门，都没有找到。他只好又去找教授，自从第一次找Logan请教授帮忙碰壁之后，他就不再因为找Logan的事情麻烦教授，这一次实在找不到行踪不定的老师，求助也是无可奈何的。
他站在虚掩的门前，犹豫着要不要敲门，听到熟稔的低沉嗓音从虚掩着的门缝泄露出来，刺到他耳边。Scott再一次被自己的好奇心征服，悄悄凑近门缝边观察里面的情况——他本来就想知道Logan是不是早就和教授认识。他的好奇心一直根植在Logan的身上想要发芽，越努力不去想，就越按捺不住。
狭小的门缝外少年的视线范围内，Logan与X教授相对而坐，正好利于Scott看清他们的神情。教授神情严肃，Logan正叼着雪茄，耷拉着眼皮，脸上写着不耐烦。
“还是不要瞒着Scott了，你的事。Logan，你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他，这本质上就是一种欺骗。”
教授一开口就提到了Scott的名字，殊不知他和Logan谈话的中心此时就在门外守着。Scott扶着墙的手渐渐用力，指节泛白。
Logan看上去格外烦躁，无声地喷着烟雾，没有回答。教授摇了摇头：“我读过你的记忆了，我知道你厌恶过他。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……”
“这不关我对他什么态度的事，Charles，你他妈也别想脑我。”Logan狠狠皱着眉，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，“他现在还是个孩子。如果你还想劝我跟他说我经历过的事，我马上离开这里。”
“算了，Logan，但我至少希望你知道，你对他的隐瞒是在伤害他。”
Scott躲在门口，教授的声音渐渐被隐去，他的目光落在Logan的身上，看到Logan紧紧蹙着的眉，以及藏着怒火的眼睛。他处在绝对不会被发现的位置，盯着那双绿色的眼睛。
深渊一样的，永远无法接近，永远藏匿着危险意味的眼睛。那双眼睛在Scott的声线内是会说话的，一遍又一遍地，反复地，以笃定的、威胁的口吻，说着“如果你还想劝我跟他说我经历过的事，我马上离开这里。”很快又变成教授的警告，“你厌恶过他。你对他的隐瞒是在伤害他。”
那一刻，Scott Summers感到非常漫长。走廊外树木的香气顺着风浅浅地鼓进窗子，像薄纱覆盖了他的感官。没有悲哀，不是愤怒，也不是释然，都不足以形容。他想起他们之间的开头，他目睹的那场血腥的猎杀撕扯，他的心骤然像被沾满鲜血的狼爪撕碎，席卷一切的痛感让他差点想笑出来，嘴唇又干得说不出话。
要是没听到就好了。
Scott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想象，Logan这种只要向他透露出一点经历过的事，就恨不得离开学院，是出于一种怎样的不信任，亦或是教授口中的，厌恶。这倒称不上是什么伤害，Scott心想，这只不过是像曾经那匹巨狼与那种猎物一样，拉扯得过于残忍了。
他想起他与Logan隔着十几米的距离，他把双手拢在嘴边高喊出自己的名字，在树林里卷起浩浩荡荡的回音。他们之间似乎很近但不可企及，一切清晰可见却都在回避。他们还立在那十几米的距离，立在巨大的深渊两侧，他以为在前进，其实永远无法靠近，永远触碰不到。
Scott从教授办公室门口逃离的时候，夕阳染红整片天际，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是艳丽绯红的颜色。他想起他的这个冬天都是这样的颜色，因为要在落日之前找到Logan，和他一起折返回教室，连每一天平凡的夕阳时分都要被一遍一遍地回忆、慢放，一次一次地萃取、重结晶。
落日的颜色和他透过红晶石眼镜能看到的唯一颜色一模一样，鲜艳热烈，荒芜寂寞。如今他只能感觉到荒芜寂寞，也许是赤色的本质。
那是他逃课的开端，一天只有那么一节，固定逃课。他还记得第一次逃课的时候，下了课的Logan从教室走出，Scott没算好时间，只能摆出一副低气压状态，面无表情地与Logan擦肩而过。出乎意料也算是预料之内，Logan看到了他，动作略一凝滞，并没有追问他逃课的原因，更没有关切他发白的脸色和咬破的嘴唇。
他们一个向走廊深处，一个向走廊之外，各自向属于自己的尽头走去，仿佛一个通往未来，一个逆回过去。没有交集。像是被具象化的分离。原本两个人的对望，被彻底分割成一个人的世界。
第一次逃课的半个月后，Scott已经完全习惯了逃课，加上Logan不管，逃课这件事就更轻松了。作为一个逃课的学生理应因为老师的放纵而感到庆幸，他却因为几分钟前刚在Jean那里证实了，Logan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消失这个事实，再一次陷入自己都分辨不清的凉意里。
他沿着教学楼外的墙走在操场，准备去见战斗课老师，只觉得夕阳正在吸收走自己身上的温度，越来越冷，从皮肤到心脏。
尽管心不在焉，Scott还是听到了脚步声，落在自己身后砸出清晰响声，似乎是刻意给自己听的。他很清楚自己被跟踪了，但也无暇顾及，都是一个学院的哪会有什么敌意，就算是有学生对他不爽，他也能先语言上精神攻击，精神攻击失败就按动控制器物理攻击，总之他不会输。
然而下个瞬间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Scott的想象范围。
钳制住他肩膀的手力道大得惊人，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，他被按到墙上揪起衣领的过程速度太快，比他经历过的所有战斗训练都要骇人。后背贴上冰凉墙壁的瞬间，揪着他衣领的男人也渐渐松开了手，右手撑着墙，是防止Scott逃走的姿势。从某种角度看，Scott整个人都像是没入他怀中。
Scott缓慢地抬起眼帘，与半个月未见的老师四目相对。
“你欠我一个解释。”Logan低垂着眼睑，望着被他囚禁在自己的前胸与墙壁之间狭小距离内的孩子，目光直白落拓，话音爆出硝烟的气息。
“解释？”Scott学着Logan的语气重复了一遍，脸孔慢慢冷漠下来，字是从牙缝间迸出来的，“你在这半个月里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在哪里，现在又来问解释干什么，现在是你的上课时间。”极其克制，毫无波澜，陷在模糊不清的失望与困顿中的声音。
“我已经推掉这节课了，Scott。”Logan轻易识破了Scott隐忍之下藏着的东西，“这半个月我只是在赌你要闹多久，但我已经赌不起了。”
“闹多久”这个字眼的不明含义再一次激怒了Scott，他气得想要挣脱，被Logan直接握紧手腕压在墙壁上，处境更糟。他咬牙，不愿听Logan这种说法，铁了心作对：“你推掉这节课和我没关系，我还约了战斗课的老师。”他一字一顿把每个音节嚼碎了吐出来，“现在请你让开，Logan老师。”
“战斗课老师？”Logan不屑地嗤笑一声，压制住Scott手腕的力道更重，“你如果需要战斗训练，这里就有现成的。”他身上有Scott熟悉的狩猎者的气息，眼底翻滚着危险的暗沉，随时随地都有引爆一切的风险。
Scott仍不服软，尽管他的目光掠过Logan坚实的肌肉，还是压抑着胸腔燎起的怒火，回以同样傲慢的笑：“别开玩笑了。你从来没有暴露过异能，我凭什么相信你可以教我战斗？别说是战斗，除去异能之外的格斗，恐怕你也不能保证吧。”他话刚出口，仔细想想，与Logan邂逅至今，从来没有见过他战斗的样子。连唯一一次驯服一头狼，Logan也只是随便招了招手。
Logan没有承接这个挑衅，他沉默的眼睛里藏着某种的灰烬，燃尽的火星爆出嘲弄，散出灰暗的、裹挟着隐痛的戾气，是令人胆寒的压迫感。蒙着这样一层灰烬的眼神，锐利、冷酷，像亮晃晃的刀刃。换到之前Logan会真的觉得被质疑战斗力是件可笑的事，可这个挑衅分明是由Logan自己的所谓秘密挑起的。
他身后的云霞被拉得无限漫长，Scott被他抵在墙上又像是被困在他怀里，只能与他四目相对。Scott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Logan堵死了。
就在Scott下定决心面对Logan眼神的瞬间，他感受到Logan握着他手腕的左手力气骤然加大。Logan的右手迅速攥成了拳，全身力量都贯穿到拳里，重重地朝Scott的方向挥去。
是对挑衅的回复吧，证明一下自己的格斗力。这架打得也够突兀的，Scott在Logan的拳头落下来之前脑海中闪过一万种防御应对方案。他绷紧身体咬着嘴唇，铁锈味弥漫整个口腔，就这样面对尚且不知实力的，现在的敌人。
现实就是这么直白草率，毫不修饰，一块生铁一样扔过来，冰冷而血腥，砸得人头破血流，毫无回忆往昔的余地。比如Scott想到，现在这个即将把拳挥到自己身上的人，居然是在某个诡秘的深夜将他从狼群中解救出来的人。该说咎由自取吗。
Scott在屏住呼吸的防卫状态里，看到Logan的指缝间猛地伸出三根钢爪，寒光滚动，涌出冰冷的金属光泽，触目惊心。他挥出的拳落到Scott脖颈附近的墙壁上，狼爪插进墙面，锋利的侧面只要靠近似乎就会被划破皮肤，但他的钢爪落在恰好不会割破Scott脖颈的安全距离。
“——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，Scott。”从Logan嘴里冒出一声叹息，音量微弱，含着苦笑，“是你太小心了。”
Scott全身的警戒还没来得及接触，仍然是不可置信的模样，他诧异地对上Logan的视线，几乎难以承接Logan过于沉重的目光。分辨不清是自嘲还是自责，晦涩的、颓然的眼神，落在Scott身上。
Logan伸出狼爪，主动暴露了他的第一个秘密，他的变种人能力之一。
第一个秘密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，推翻后再也来不及截停。
晚霞玫瑰色的光晕从Logan的额头一直流到后颈，他背对着落日，瞳孔的颜色在光线中慢慢变淡，像蜂蜜滴进温水里稀释了一点耀眼的金色，清明透彻，融化着Scott的面孔。
余晖的光游离在Logan身形轮廓之外，像是他把孤独、把失去同样置于身外。
Scott在与Logan目光碰撞的瞬间，第一次觉得落日居然也可以这么刺眼，引得他眼眶瞬间就涨起酸涩。他的最后一丝气力因听到这一句话而耗尽，咬破嘴唇的生疼，防备状态僵直身体的酸痛，还有从胸口某个隐秘角落涌起的、花朵被揉碎般粘稠的痛楚，像潮水一般不由分说袭来，声势浩大地将他整个淹没。
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，是你太小心了。
该说是后悔吗，还是终于意识到了他逃避Logan的这半个月才是真真正正的伤害。Scott垂下头去，身体发颤着思索要这么回复，喉咙里想要发出声音却又似乎被舌苔堵住了。
Logan的拳头离开了墙壁，狼爪也慢慢缩回指缝。那只手伸展开，把Scott拉进他怀里，整个过程慎重而缓慢，好像在解除封印。Scott没有挣脱，头埋在Logan颈窝里，身上的温度渐渐复苏。
“可我已经逃了半个月的课了。”Scott突兀地打破寂静，他声音终于软下来，“我要是再过去上课肯定会被问为什么逃课。”
“哦。”Logan忍笑，“怎么，你也知道你闹脾气逃课很丢面子了？”
“滚。”Scott凶巴巴回击的样子就像只被Logan捋毛捋得不舒服的猫，作势就要挣脱他的怀抱，但脸上却已经先投了敌，忍不住笑了起来。Logan笑得再也收不住，放松的嗓音低迷地带出回应。
“反正你不是也经常说我不务正业根本没有老师的样子吗。”
“但是——”Scott话一出口反驳又觉得不对，明明先挑起这个话题的是他自己。
Logan再次回复的时候贴近了Scott的耳垂，温热的气息喷洒出来，Scott能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地略一颤抖，像在重复心脏处顽固的音节。
“不用再把我当作老师了，Scott。
从一开始我在你面前，就只是Logan而已。”
第二天Logan的课上Jean发现Scott还是逃了课，暗暗担心着，一整节课都没怎么听进去。那节课Logan破天荒地拖了堂，Jean也没在意，下课之后被带进离开教室的人潮里，朝教学楼外涌去，不经意间偏过头，一眼看到戴着红晶石眼镜的少年于汪洋般无边涌动的人流中，朝深处逆流，一寸寸向教室的方向靠近。
他很快也注意到她，在她怔忡的时候舒展笑颜：“嗨，Jean。”
“……嗨，Scott。”Jean眨了眨眼，完全懵了。
她看到Scott一步一步走进教室，在门口处停留，带着埋怨语气嚷嚷：“你能不能快一点啊Logan，想不到你还会拖堂。”
“我可没叫你一直等我。”从教室里溢出蕴着浓郁笑意的声线，来自刚拖了堂还留在教室里的老师。
Jean莫名地微笑起来，总觉得，一切应该都在解决吧。她抱紧书加快脚步，朝前方等待着她的Ororo走去。
——她不知道的是，从那个烈焰焚身般的落日时分开始，Scott Summers对Logan Howlett的称呼，从“Logan老师”变成了“Logan”。
05.
Scott原本以为Logan在房间里的时候会锁门，他在敲门之前试图转动门把手试了试，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把门推开了。Logan正倚在桌边仰头喝罐装啤酒，看到蓦地打开的门和门外手足无措又强装冷静的孩子，嘴角抬了抬。
Scott赶紧搜寻大脑的信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，抢在Logan询问之前开口解释。
“你课上的同学找不到你，叫我来提醒你今天别忘了上课。”Scott为自己胡诌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松了口气，干得好，成年人，主动权，抓住了！
“听起来很合理啊。”Logan咽下一口酒浆，喉结危险地滑动，“可惜你太久没上我的课都忘了，我每周只有今天没课。”
Scott有种要么转身就走要么打Logan一拳的冲动，总之不能维持这么尴尬的局面。他低头咳嗽一声，Logan在Scott逃走之前起身把卧室的门关上，及时地阻断他的退路。
“下次来找我的时候，别他妈编那么多拙劣的理由了，瘦子。”Logan留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，满意地看到Scott气恼的神情。
Scott来找Logan本来真的没什么特殊的原因，在不上Logan的课之后自然遇见的几率越来越小，他只是想随便说几句话而已。当然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，他把这在心中全都归罪于好奇心驱使。
进到Logan的房间之后，就莫名其妙发展为Scott坐在Logan身边看他喝酒。按理说Scott应该抗议着要求一起喝才对，但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，只好悻悻作罢了。
他看着Logan大口灌下的那罐啤酒，拉罐里的气泡在跌入喉咙时咕咚咕咚响。他第一次看到Logan喝酒，惊异于他的喝酒速度和无底洞般的酒量，忽然想到了什么，在Logan吞咽酒浆的间隙出声问：“你之前在课上说过，之前经常混迹在酒吧对吧？”
“是啊。”Logan应声，扔给Scott一瓶碳酸饮料，Scott接过的时候想到Logan不像是会喝苏打水的人。
Scott心里忽地咯噔一声，难道Logan早就预料到他会来Logan的卧室找他？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真正想问的问题掩盖住。他拧开瓶盖，平复着语气，假装只是随口问道：“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当老师，而且还是来泽维尔当老师？”
他知道这个问题是所有秘密的突破口。至今为止，他都是肆无忌惮的，尽可能从他们相处的每一秒中得到更多的线索，以默默拼凑出完整的老师，体会他的感受。但他也清楚他游走在Logan的世界之外，没能探寻到这副外壳之中的东西。
比如一切的开端，那双绿眼睛里汹涌的狂风骤雨。
“你是想问，为什么偏偏在泽维尔吗？”Logan笑着反问回去。他知道一切最真实的答案是什么，但他不能吐露出口，只能把快要溢出来的答案借着啤酒冲回去，“这里是不一样的，Scott。泽维尔的老师，我们的任务和其他学校的老师也是不同的。因为别的老师从事的是教育。”
Logan右手拿着喝了一半的冰啤酒，仔细看去，能看到濒临死亡的气泡依然在表面无望地挣扎。
“而我们从事的是，”他说，“再教育。”
Logan回答的声音很轻，没什么力度却瞬间撞到Scott心底。Scott沉默着喝了口苏打水，瓶子里透明的液体虚虚晃晃映出他的脸，那水面上支离破碎的少年，平静地回答Logan：“这么说的话也确实没错。”
X学院的学生们，来自孤儿院、家中，亦或是普通学校，被父母或是先前学校的老师送到这里也好，由教授保护着带到这里也好，在某种程度上，都因为变种人能力——因为所谓的天赋，遭到了第一次教育的抛弃。在原来的环境里，竭尽全力隐去能力维持着无个性的自我存在，想要装作普通人类苟延残喘又向往自由，不想被当作异端看待却又不甘自我欺骗。
在初次教育里，他们被教育的是如玻璃般蓄有敌意的眼神，被所有人逃离、被隔离开来的提防，被流言围攻的诬陷。因为是变种人，所以尽管是孩子也是有罪的。他们身为孩子、也身为变种人，过早地自己领略了全世界的恶意，心灵被染上漆黑，梦想被身边的人类扔进臭水沟里。
泽维尔天赋青少年学院，仅仅是这个学院的名字就在用最温暖的声音告诉他们，没有关系，你们总有容身之所。他们踏上这片土地，能够竭尽全力高喊出Mutants and Proud，能够再一次笑得柔软如初。所有第一次教育带来的伤痕，都会被再教育治愈。
那些孩子小得可以一把钻在怀里融化掉，却受尽了伤害，但不要紧。他们都会在这里，在再教育中长大，作为受害者，却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曾经伤害自己的人。
泽维尔青少年学院从事的不是单纯的教育，是最为神圣的再教育；培养的不是天才，而是英雄。
——我知道啊，Logan。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。Scott抬头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，在心里沉声回答。
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，他们之间的空气几乎要停滞流动，以沉默的姿态凝固，塞满了房间的每一处。为了转移话题，Scott刻意找切入点挑衅回去：“这话说得好像你很有教育经验的样子。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当老师。”
“教育经验还说不上。但我好歹知道再教育很重要。”Logan将那罐喝完的啤酒扔在地上，又重新开了一瓶，看得Scott直皱眉。
“难道有人教过你什么吗？”Scott不依不饶地追问。
“是啊。有人教过我爱情和心动，但从来没教过我相遇和离别。可笑的是，他甚至不知道他教给我的东西，更不知道他欠我一次再教育。”
Scott动作一滞，诧异地偏头望过去。这是Logan第一次跟他提起爱情上的事。他以为Logan喝醉了，但Logan神色如常，嘴角抬着无法参透的笑意，眼底湿漉漉的却泛出铺天盖地的灰。
“我爱过一个人，Scott。”
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动不动地望着Scott，目光深得似井，坠落下去就要粉身碎骨。Scott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，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初次见面的深夜，Logan也是这样带着湿润的笑，第一次声音柔软，“我被人救过，那时候我厌恶过救我的人。……如果还有机会，我不会让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错的。”
下一秒Scott被Logan的话从回忆拽回现实。
房间的窗帘半拉拢着，紧闭的房门关了一屋没来得及逃走的细弱的光。
这是Scott第一次看到光从Logan脸上消失的景象。
“这么说还不准确，我爱过很多人，也失去了我爱过的每一个人。到后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失去，我以为我早就学会了爱情，也早就学会了相遇和离别。”
“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失去那个人。因为直到我失去他之后，我才意识到我爱他。原来我至今还没有学会，爱情和心动，没有学会怎么正确地相遇和离别。”
“……但我在失去他之后，再也找不到，能再一次教会我的人了。”
“他是一个非常恶劣的人，该死，我想他也会这么形容我。我厌恶过他，也恨过他。他总是能随时激怒我的那个人，你想象不到我们有过的争执和对峙。但我们并肩战斗过，他也是我最信任、又最不想承认我欣赏他的人。”
“他去送死之前我们还有一场争执，他离开的时候我真想朝他的背影骂上一连串脏话。”
“现在我只想告诉他，你走以后，再也没有出现那样一个人。”
Logan无法抑制地，再一次想起他曾经在海边捡起那一副红晶石眼镜。他没能目睹Scott陨烈的景象，也分辨不清应该庆幸还是自责。如果他当时抓住那只手抓得再紧一点，能够不让他挣脱的话。
他捡起眼镜，眼前蓦地流过灼灼的赤色，好像能够看到红晶石眼镜的主人殉道的景象，看到Scott Summers的身体被卷入发狂的浪，朝看不见的远方流去，毫无保留地往宇宙中发散开去，一千只绯红的蝴蝶于烈焰中振翅欲飞。
他终于开始对分离深恶痛绝，也加重了永生的孤独与疲惫。甚至冀望以一次性的永久分离，阻断往后所有分离，却又太过清楚自己背负着的使命。他对那个人的偏见与偏爱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，不可分割。
他的确投降了，不是向命运，而是向Scott Summers。
他不得不承认被岁月掩埋的爱意，从不断反抗到最后投降，花了太多时间了，以至于没有机会当面投降，以至于等失去之后才想起来要缴械。
此时此刻，在这个被他逆转的未来，Scott Summers坐在他身边，被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震撼，组织着措辞，却怎么都无法启齿。还要说什么呢，Logan。
Scott看到Logan的身子没有移动，但就像在努力挣脱着什么。整个人在黯淡，仿佛要消失在这昏暗的光线里，仿佛冻住了，要停止呼吸，在这死去。
Scott陷入沉默，他知道这不是追问的时机。他想着，这个时候再追问就只会让Logan的情绪更糟，何况，Logan那份执念中的细节无论再怎么动人，始终都与他无太多干系吧。他是这样想的，没有注意到Logan自始至终都在望着他，只是望着他。
“我很遗憾，Logan。”Scott踌躇着避开Logan的目光，“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心动过。但是如果你说的那个人在这里的话，会希望你带着他的一份笑着活下去吧。……一定还会找到的，可以再一次教给你的人。”
他说到“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心动过”的瞬间一阵心虚，回想起第一个深夜他巨大轰鸣的心跳。但那应该不算是心动吧，他反复安慰自己，只是吊桥反应，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，心动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——
“你说你没有心动过？”Logan忽然嗤笑一声，和刚才满眼黯然的他仿佛不是同一个人。Scott不知道他是刻意转移话题的偏重点，还是作为情场老手的蓄意嘲笑，总之都让Scott有点不爽。
Logan最后又灌了口酒，喉结随着吞咽上下起伏，整个人被微暗的光晕镶上一圈刚硬的轮廓。他脸上带着含糊的神情，像是笑容，可是并不快乐，以一副情感老师教育孩子的语气说：“心动是很容易的，一次心跳只是一瞬间的刺激。谁都有心跳加速的时候。爱情不一样。”
“你这话听起来真像个混蛋，Logan。”Scott不置可否，感觉自己又不经意间被当作小孩子轻视了一番，满脸写着不快。
“好吧，”Logan耸了耸肩，“你是对的，Scott。”
“什么是对的？”
“我就是个混蛋。”
Scott怔愣片刻，抬眼时和Logan的目光撞到一起，眼睁睁看着Logan重重地把酒罐砸在桌面上，酒珠飞溅出来洇湿了他的上衣。Logan扳住Scott的肩，距离一点一点缩小，在两个人额头相抵的瞬间偏过头去，如肉食动物寻觅猎物似的舌尖划过嘴唇，接近Scott的双唇。有心无心、有意无意之间，呼吸渐渐变重。
Scott完全搞不清事情的发展态势，他后脑紧贴着椅背，迷茫地望着快要吻上来的男人，整张脸浮起心跳超负荷带来的绯红。直到男人在他们嘴唇即将触碰的时候，眼底闪过一抹暗沉，像是怕自己打碎什么东西似的，猛地停顿，然后松开了手，缓缓起身。Logan慢慢平息的微笑像是逐渐平息下来的涟漪，无声无息消失在风平浪静的水面。
“看到了吧瘦子，”他一副不可一世的胜者姿态，“心动就是这么容易。”
Scott双颊因为愤怒涨得更红，气得一脚踹过去，Logan也没有躲，心甘情愿挨了一脚踹。被这么捉弄了一把，他的气还没消，在Logan转过头去的时候，Scott猛地一连灌下好几口苏打水。
……做不到啊。
连苏打水涌进喉咙大口吞咽的声音，都被怎么都无法克制住的心跳声砸得听不见了。
这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心动，这样的感觉早就有过了。在Logan的那只手抚摸他脸颊擦拭血迹的时候，在扯过他衣领附耳低言的时候，在把外套温柔地盖在他身上的时候，在扳着他肩膀差一点就要开始第一个吻的时候。
可是Logan是不会的吧，Scott笃定。他是永远强大如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，连在情场上都能吐露出“心动是很容易的”这样的人，反而不会轻易心动吧，就算心动，Logan也不会当成一回事的吧。
如果如Logan所说，心动是很容易的，一次心跳只是一瞬间的刺激，那么如果这么多次重叠起来会变成什么，是枯萎腐烂沉在心底，还是会开出鲜血淋漓的花再被谁亲手掐断？
苏打水是甜的，Scott喝下去，品尝到加倍的苦涩。
第二个秘密的味道是苦涩的苏打水。
06.
X学院被偷袭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。教学楼的一角被炸毁的前一秒钟一切都还风平浪静，学生们带着笑并肩行走在走廊，老师匆匆赶向教室准备下一节课，一秒钟后爆炸的巨响让所有人都陷入慌乱。学生们在老师的组织下镇定下来，逃去安全的地方。爆炸并没有再次发生，负责保护学生的老师告诉教授，缺了几个学生。
“都缺了谁？”教授正皱着眉前往脑波探测仪的方向，“这太奇怪了，我可以确认这次事件肯定和Eric没关系。”
那位老师刚想回答，却看到放置脑波探测仪的房间自动门前伫立的男人。他手里擎着雪茄，绿眼睛在烟雾缭绕里看不清晰。
“缺的学生里有Scott。”他的声音像被烟雾沾染，渗出一层烟灰，“他们是冲我来的。”
“我会解决的，Charles。”在教授作出回答之前，Logan掐断烟头，声线化成吞天烈火殆尽后的灰烬洒在他黯淡的嘴唇。他的平静一触即碎，像一头被重创的兽，奄奄一息地掩藏着暴烈，在门投下的阴影中脸部轮廓若隐若现。
教授望着Logan远去的背影，没有阻止，或许也是知道无法阻止。他一扭头，看到身旁那位与Logan并不相熟的老师满脸都是恐惧。
“怎么了？”教授安慰道，“没关系的，别担心，Logan很快就会把孩子们救出来的。”
“不，教授。我不是因为这个。”那位老师声音发颤，“你有看到他的表情吗？”
不是Logan站在那片阴影里，而是那片阴影似乎因他而生。没有恐慌、没有怨怼，他的神情阴暗湿漉如苔藓，散发出势不可挡的暴虐，眼里的温存全被他自己亲手撕碎了，浸满死亡的气息，鲜血淋漓。
是在提前宣告他的敌人的死期。
Logan已经收到了他的敌人关于地点的信号。他赶在路上，想起就在前一天他讲历史课，讲到那些以孤独姿态与世界诀别被载入史册的末路英雄，孤独而生，孤独而死。Scott在门外等他下课，刚好听到他讲这一句。
下课之后所有学生都散尽了，Scott敛起笑容，执拗地正视Logan的眼睛，仿佛能透过眼镜把带着炙热温度的眼神灌进Logan的瞳仁。在关了灯的教室里，18岁的孩子低声问：“那你呢，Logan，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孤独？”
Logan怔在原地，他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自愈能力，但Scott却好像能察觉出什么。仿佛永生生命里的迷雾因这句询问而更加浓厚了，但Logan还是说，“有。……曾经有过。”
他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怀疑自己的笃定，想起他们在暴风雪天的邂逅，想起他扯着Scott Summers的衣领恶狠狠地扔下一句“别挡我的路”，想起他们两个人成天在琐碎日常里对峙，在句句挑衅里抗衡，想起猝不及防间离别又重逢的时刻。
他最后想起的瞬间是自由岛之战，金属检测器测出他体内的金属，一片沉默中Scott脸上燃起暧昧的笑意，被Logan用狼爪竖中指示威后Scott再也压不住嘴角的弧度，转过脸去笑得明朗直白，翘起的嘴角像被湿漉漉的光淋过，柔软得一塌糊涂。以至于Logan竖起的狼爪还来不及收，却怎么、怎么都移不开眼。
这分明就是蛊惑，出于无意也是蛊惑。Scott Summers拥有绝对冷静的嗓音，明明沉稳却蕴着隐约的性感，与Logan针锋相对的控制狂性格，倔强筑起的强烈自尊，以曾救过他的强大能力与他并肩作战，单独哪一个拎出来Logan都不会贸然心动，甚至有的特质让他第一眼就厌恶憎恨，好巧不巧，为什么拼凑组合在一起就会催化出不清不明的异样情愫？总不能就因为那一瞬间的笑容吧，该死的化学反应。那还能怎么办，从头到尾他对Scott的感情只有起初的厌恶是Logan自己主导的，其他的全都是迷局。
他根本就是非自愿爱上了Scott Summers，狼狈不堪。
Logan Howlett漫漫望不到头的岁月里，多少记忆被弃置遗忘，而穿过时间的沼泽，穿过无常又荒唐的生活，只有在Scott Summers这件事上，他想过提前终结这份记忆的寿命，封棺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。然后他发现世界上还有他做不到的事，他想要忘记、想要麻痹，但他全身的肌肉和感官，都替他记着，执着地、盲目地，等待再一次被唤醒同样的感受。
他在瞥见Scott Summers那个笑容的瞬间，被击沉的、几近融化的心脏，永远不会遗忘这次被迫加速的耻辱经历，他的脑细胞不会忽略他对Scott Summers的印象，从厌恶扭转为他不承认也再没机会承认的字眼，他的手不会忘记在海边捡起Scott Summers眼镜的刹那镜片上沾染的几滴海水，被红晶石眼镜映出暗赤色，像殉道者在烈焰下迸溅的血浪，像染色的、染色的眼泪。
眼镜的主人如何陨落，是被凤凰之力撕成碎片一阵风吹走，还是变成泡沫一点点消失，他不得而知、不忍去想。他的自愈细胞可以治愈一切伤痕，却抑制不了Logan心头的裂缝处名为Scott Summers的伤口不断流脓，艾德曼金属可以抵御外部世界枪林弹雨，却招架不住心口撕裂。
是陷阱，那天的一切都是陷阱。天色昏暗，凤凰通过心灵感应诱导Scott自投罗网，他和Scott的争执由Scott单方面发起又单方面熄灭，Scott甩开了他的手，而他也没有选择与Scott同行。Scott消失之前对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争执的回音，冷冰冰硬邦邦象征着某种落幕，他说，“不是所有人的伤都像你恢复的这么快，Logan。”
可是你看，我的伤根本从来没有恢复过，真够可笑。Logan沉默，于是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，如今缺损破裂的地方涌出嘶吼、爆发咆哮，对已经不存在的人一如既往地恶声恶气，症结在你啊，瘦子，全他妈都是因为你。
Logan Howlett与Scott Summers真正意义地分道扬镳。命运这个得胜者又要对着Logan嘲笑爱的徒劳，从此你们一生一死，一个步入亲手逆转的未来，一个停留不可挽回的过去。除你以外，唯万有引力知晓他存在过；除你之外，再无一物目睹你得到过、失去过，除你以外，再无人证明你恨过、爱过。
他就这样行走于被他逆转的时间，漫游在孤独与不孤独的边境，连珍惜都成为了一种失去。然后他在茫茫黑夜与18岁的少年邂逅，与身为Scott Summers的存在重逢。Logan眼底是埋在浮冰下的汹涌大海，18岁的Scott在黑暗中没能亲眼见证浮冰为他而碎的瞬间。他只看到Logan眼里的海。但这就够了，他们再一次相遇，这就够了。
Logan无法容忍再一次的失去。他树敌结仇不少，来到地方所在的仓库踹开大门时都没时间弄清这伙人什么来历。无所谓，管他什么来历。他把这些人当作命运的帮凶，他现在要用狼爪扼住命运的脖颈逼命运屈服，横亘在他和Scott之间的东西，全都会被斩断。
门被踹开的时候，Scott还在昏迷。带走他的是一伙痛恨变种人、尤其与Logan结过仇的人类，同时被掳走的还有另外几个能力不利于战斗的变种人孩子。这些孩子被带来是作为人质威胁Scott的。Scott连同孩子们都在学院的袭击中被击昏，现在被转移到这个仓库里，这伙人夺走他的眼镜，围在他周围等他醒来，也等Logan赶来。他们知道Scott没了眼镜很难控制能力，而且也其他学生做人质掌握在他们手里，Scott一定无法睁开双眼发动攻击。除了要挟Logan之外，他们这次行动最大的乐趣，就是看这种无能为力难以抉择的惨状。
——如果排除Logan这个偶然因素的话。
Scott仍沉在昏迷后的梦境里。他在梦里身处汪洋之际，看到了Jean，却也能感受到那不是他认识的Jean。他梦到自己的死亡，从肉体、心脏到灵魂的陨落。那一瞬间，哪怕只有一瞬间，世人会看到他心脏绽开的光芒脱离了引力，化为整个太阳系最为耀眼短暂的悲剧奇迹，躲过了以厌恶为土壤、没来得及萌芽就已枯萎的无望爱情，却没能躲过注定的偏离。
无边的海水将梦中的Scott Summers淹没，无论他怎么奋力向上游，海水却不停退向天空。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是那双绿色的近乎琥珀的眼睛，唯一能抓住的只有伸向他的手。即使是梦境也好，只要能沉沦其中，只要这一次能被那只手抓紧。
Scott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，耳边全是惊恐的叫喊声，听起来不像孩子的声音。他没想到那是那伙人因为Logan而发出的尖叫。Logan站在围绕着Scott的包围圈之外，满身血污，献血划过眼角险些糊住了视线范围——全都是他的狼爪之下敌人的血。他瞥了眼被他救出来的孩子们，喊了一声“快跑！”那些正在逃出仓库的孩子们被Logan护在身后，那伙人类根本不敢近身。
有个小女孩逃出仓库之前猛地回头，说话时已经带了哭腔：“Scott呢？Scott怎么办？”
“不用担心。”Logan回答着仓库门边的女孩，却是背对着他、面对着那群全副武装的敌人，嘲讽似的随便扯了扯嘴角笑得倨傲又狂妄，皮肤下青红色的血管里血液奔腾历历在目。
“我还真得感谢你们这群人渣。如果在这里的不是Scott Summers，我不一定能快速解决你们。”他笑着把每个字嚼碎了吐在地上，“你们想把他当做威胁我的筹码，不过你们很快就会被他打趴在底衫。真为你们那点狗屁自尊感到可怜。”
Logan挥下狼爪，在血色弥散中突破了包围圈。Scott刚刚彻底清醒过来，闭着眼睛想站起身时落入一个熟稔的怀抱里，他下意识想睁眼又克制住，只凭着触觉尝试性地唤了一声：“Logan？”
Logan把怀里的人半抱着让他站起，压低的声线在这种场合听不出是关切还是讥诮：“你还能站稳吗？”
“少小看人了。”Scott闭紧眼镜，嘴上从不服软。
“是吗。我已经把孩子们救出去了，没什么好顾虑的了。”Scott感受到Logan一面这样回答着，一面松开了刚刚拥抱他的手。Scott感受到背部的温度，Logan已经站到他身后，背对着他，与他后背相抵。
“——接下来，我背后的战场，就交给你了，瘦子。”
Scott能够感觉到自己跳动的心几乎要破膛而出，他深深呼吸，由于身后这个人的存在，空气里横生的安全感压进肺叶、灌满整个胸腔。
子弹从四面八方袭来，擦伤Logan的脸颊又很快恢复，那点渗出来的血擦破空气滴落在地，是战争的开场白。
Logan Howlett再一次伸出狼爪，钢爪反射出的金属光泽比鲜血还令人胆寒。Scott Summers睁开双眼，瞳中迸发的赤红光亮比鲜血还炽热如炙。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，冰冷的金属色与热烈的猩红交织，化为初始的白与黑，白如记忆，黑如梦魇，燃烧、燃烧而欲毁灭，又欲重生。
这场战役如Logan所言，结束的速度快得毫无悬念。Logan面前的敌人被他以狼爪贯穿胸膛，剩下的人意识到子弹与利剑对Logan来说毫无作用，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，要么求饶要么等死。Logan身后的战场上，Scott的能力没了眼镜控制强度之后如同爆发，敌人还没能端起枪就在镭射中惨淡地没了影。
Logan眼前最后的敌人是这帮人的首领，设计阴谋带走Scott并且夺走红晶石眼镜的人。Logan慢条斯理地走到已经瘫软的敌人身边，嘴角还残余着一点暴戾的笑意，从神情上看不出怒火的迹象。
“看到了吧。”Logan没有刺穿这位首领的要害，他善良地为这人留了最后一口气，又善良地放慢了语速好让这人把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。
“不管你是不是最后一个，只要敢动他的，只会比你更惨。”
他转身，看到Scott已经解决了视线范围内的所有敌人，重新闭紧眼睛，猩红眸光随着他眼帘慢慢低垂而消散。少年的双眼有一点隐痛，他正在努力冷静下来，在眼前一片固体似的生冷的黑暗里，他听到Logan的声音。
“都结束了。”Logan站在Scott面前，距离近得过分，温热的、和缓的吐息落在Scott脸上，“我拿到眼镜了，睁开眼睛吧，Scott。”
Scott没有犹豫，怀抱着一如往常的信任，一点一点抬起眼帘。可他的世界没有被覆上红色，红晶石眼镜仍安安稳稳被Logan拿在手里，而Scott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印上了Logan的影子。明明只是几秒的时间，Scott却连呼吸都快要停滞，他甚至没来得及分辨他看到的景象，就迅速垂下眼睑退后一步，赤色光线溢出的瞬间，Logan为他戴上了红晶石眼镜。
“你是不是疯了？”Scott还处在Logan差点被镭光射中的悬险里，气得高吼。他差一点、差一点就要伤害到Logan。
Logan像是没有听见Scott颤抖着的怒吼，他轻轻叹了口气，音量微弱，意味不明。他面对着Scott，背对着仓库虚掩的大门——光唯一能漏进的地方。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日光，滚出舌尖、流出双唇的话语像是世界上最后的声音。
“我终于看到了，你的眼睛。”
Logan在那无限拉长的几秒钟里，与Scott真正地四目相对。少年如墨色的羽翼般轻颤的眼睫下，那双蓝眼睛警觉而天真，透着逼人的清澈与柔软，像是把白昼里的星星都装进了瞳仁里，细碎的光芒晶亮。那亮光间或忽闪一下，复又更加明亮，涌动着Logan的色彩。
Logan重新开口：“你呢，你看到了什么？”
——在没有眼镜在我和你之间隔阂的短暂瞬间，不再红得窒息绝望的世界里，你看到了什么？
Scott再一次陷入那几秒里，像是定时炸弹引爆前的最后几秒，失重下坠般的心情烙印在大脑皮层，无法褪去。
他记得他抬起眼睑的瞬间，仓库仍是昏暗的、粘稠的，他既看不到风，也听不到光，但他知道他颤栗悸动的心脏正在与万物共振不已，光芒自宇宙的尽头声声相和，汩汩迈入。烂熟于心的红，倏尔是橙、金黄，接踵而至的绿与蓝，汹涌如波浪。这些色彩聚焦在一起，在Scott目光所及之处，融化凝结成Logan熠熠发光的绿瞳，落着流动的、液态的日光。他在这双眼睛里，看到他们初次邂逅时蛋清色的柔白天光，还有每一个并肩走过的烈焰殆尽的日落时分。
日光原来是这样的，充满了温度，也溢满了色彩。
Scott就这样盯着与自己距离过近的人的双眼，他一向反应敏捷，可唯独这一次，在他意识中“闭眼”的警报炸响之前，与一句低低的、同样颤抖的呢喃自心底倾泻，淋湿周身皮肤，在他全身滚热地蜿蜒。这一句呢喃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，发出在他，接收在他，所以纵使被他锁进心底，亦不足惜。
Scott心底的声音说，想吻他。
想吻Logan Howlett。
“我看到了你，Logan。”Scott终于艰难地开口回复，喉咙哽着莫名的干涩，他说，“我只看到了你。”
Logan沉默地望着Scott，隐忍中似乎想说什么。他们之间本应有一片再优美不过的寂静，但是被破坏了。Scott听到仓库靠近门的一角传来快要腐化的声音，像是自福尔马林中挣脱出，那个声音在喊：“该死的变种人！”
是那个还没咽气的首领，他用尽最后一缕力气举起手枪，想用上最后两颗子弹。第一次轰鸣声划破空气，擦过Logan的脖颈。鲜红的血液迟钝了两秒才从破裂的皮肤中涌出来，立刻连成了一条狭长的血痕。Scott刚刚没有看到Logan的作战过程，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能力，在巨大的冲击下他瞳孔缩小，却看到那道伤口快速愈合，血液在完好无损的皮肤上停留反倒显得极不自然。
“我有自愈能力。”Logan目光幽深，打算将又一个秘密和盘托出，“其实我——”
“等一下！Logan！”
这一个秘密没能成功暴露于白昼之下。最后一颗子弹被门边的将死之人射偏了方向，本想射中Logan的脖颈，却意外击中了后脑。那位首领的残念也用尽，胸中塞满仇恶与歧视死去。Logan身形前倾，重重倒在Scott身上，失去了意识。
07.
“那个子弹是特质材质的，所以才会让他失去意识，没伤到身体，但有失忆的风险。不过没关系，他现在已经脱离失忆危险了。”
Logan躺在治疗室的床上，还未从昏迷中醒来，经过教授的治疗后神情平静。Scott坐在床边盯着Logan合起的双眼，听到教授的声音，点了点头。
教授本来还想劝Scott先去休息，等Logan醒后再来，看到Scott这副神情，自知肯定是劝不动了。
Scott昨晚带着昏迷状态的Logan赶回学院，从深夜一直守到第二天中午，整整半天，明明他自己身上的伤还没有处理，第一句话却是问那些被抓去做人质的孩子有没有安全回来，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等Logan醒来。教授看着Scott紧咬嘴唇的样子，于心不忍却也无法干涉。成长总是削骨脱皮的痛苦，那是无师自通、避无可避的必修课。
治疗已经结束，Logan醒来只是时间问题。教授让Scott有什么变动随时通知，离开治疗室前最后留下一句提醒：“为了让他脱离危险，我想办法调动了他所有记忆里最执念的部分，那会是他醒来的时候最先想起来的。”
“所以，Scott，如果Logan醒来之后不认识你……你也不要着急，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。”
教授并没有心灵感应读过Logan的那段执念。这是他的一种治疗方法，就像抢救垂危的生命时，最好的办法是让患者自己产生强烈的生的欲望一样，抢救记忆也要从最执念的部分开始复苏，给被抢救者一个信号，绝不能失去这段记忆。
就像好久好久之前，一切逆转以前，教授毫不费力地识破Scott与Logan的互相厌恶一样，现在教授甚至不需要读心，就能从Scott的神情中看出他对Logan的感情。
教授离开后，Scott舒了口气，大概是因为治疗室中这称不上独处的独处。他一夜无眠，疲乏却无法入睡。他的衣服上沾染着一片血渍，如铁锈的暗赤下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。他在倦意席卷中想起Logan未能说完的那个秘密，他能够猜到后半句话，那或许是Logan最后的秘密，——他是永生的。
他想起光从Logan脸上消失的景象，想起Logan对他说，“我爱过很多人，也失去了我爱过的每一个人。”Scott曾以为那是Logan骨子里的流浪气息所致，也隐隐发觉没那么简单，然而现在血淋淋的真相搁在他眼前。
Logan Howlett注定要目睹爱人的衰老死去，亦或见证他的爱人因他而死。
自愈细胞有什么用呢，他皮肤上无一处伤痕，然而疼痛会代替消失的伤口，以最鲜明残酷的方式提醒他自我存在，痛感堆积成钢爪下瞳孔里的决绝孤傲，在没有人能窥见的角落，一颗永远不会平息的心脏遍体鳞伤，覆满爱情的灰烬。
这样的Logan，他想要什么？在漫长的岁月里，他挣扎过，恨过命运吗？Scott望着Logan脖颈上原本有过伤痕又早已痊愈的地方，知道永远不会有人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，正如永远无法填补Logan心房那块缺损破裂，因此感到无法言喻的胸闷。在这样喷薄而出的隐痛里，他尝试着抓住Logan的手，像溺入深海的人必须抓住救命稻草。
“Logan。”他低低唤了一声。声带仿佛连接了心，在整个人的身体里拉紧，疼得撕裂。
电光火石间，Scott恍然感觉他抓住的那只手动了动，然后像是出于下意识地把Scott的手握紧。Logan缓慢低抬起眼睑，偏过头去望向Scott，因为刚刚清醒的原因，眼神很淡，一点点扩散开来，目光清明透彻。
Scott一下乱了阵脚。他已经做好了Logan不认识他的准备，连怎么向Logan说明情况都想好了。反正Logan很快就会恢复记忆的吧，他这样安慰自己。然而此时此刻，Logan直白地望进他的眼睛，什么微笑、对白、说明，他通通忘记了，世间万物在那一秒凝固。
Scott的眼里弥漫了大雾，如同眼泪形成的姿态，却没有滴落的趋势。还好有眼镜挡住，他想，他还不至于面对这样的Logan时太过狼狈。他马上就要得知Logan最晦涩的秘密，Logan即将吐露出口的，一定有关于他最不能割舍的记忆、烙印在骨髓里的执念，是他心口缺损破裂之处，有关于他怎么都没能抓住的东西。
可是他分明看到Logan笑了，笑容牵扯嘴角，牵动眼尾，舒展眉心，笑意代替倦意从他眼底漫溢出来，一路向上，直击18岁的Scott心头。然后Logan毫无征兆地开口，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逆着时光而来，被时间颠倒了真相。
Logan笑着问：“你还在啊，瘦子？”
Scott哽咽道，“我还在啊，Logan。”
Scott的喉咙哽得厉害，勉强发出含混的声音算是回答，四目交汇的短暂瞬间，他差点落泪。他不甘于在Logan面前哽咽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哽咽，只是似乎有记忆在冬蚕吐丝，让他隐约觉得，这个瞬间，他和Logan都等待了太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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